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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题/短篇/瓶邪/池陆
黑苏/韩叶

假期!我爱假期!

《下元》

便利店是城市之光,豆沙包是便利店之光。

作为一个每日晚归的社畜,我一直这么觉得。


我在一家外企当客户翻译,单薄的正装就是工作服,所以秋冬基本上是抖着过的。我奶奶总批我,受冷之后一定要吃热食,命里阴重偏耍单,老来是要膝盖骨出问题,走不动路的。

谨遵老人家教诲,我每天晚上从末班地铁里挣扎出来,都会立刻钻进便利店里买个滚烫的豆沙包。热热的包子揣在兜里能让我的手暖和一路,到了家温度刚好可以下嘴,随便喝点儿速溶汤,这就是我的一顿夜宵了。


冬雨缠绵地下了一整天,我整个人被湿冷从前心浸透到后脊梁。刚下班又冷又饿,去便利店买豆沙包吧。买完包子出门,便利店外的冷风让我一哆嗦。现在才十一月下旬,叹一口气吹出来的都是白雾,可天还没冷到深处,漫漫长冬让我怎么过啊!

“哎,你,拿的是豆沙包吗?”红绿灯边上站着一个高个儿年轻男人,梳长发,穿着黑灰格子风衣,驼色的长裤和皮靴。他没打伞,猩红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,满面的雨水,很是落魄的样子。然而他却在灿烂地笑着,像霓虹灯一般艳丽又冰冷。

这人什么毛病?

我给那群人模狗样的客户赔了一天假笑,一个字儿都懒得再吐出来,干脆默不作声,期盼绿灯快亮,好让我赶紧摆脱这个神经病。

“我没毛病。你拿的是不是豆沙包?”他从口袋里把手拿出来,指指我的怀里。

“是。你想干什么?”我保持着警惕,偌大城市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,谁能保证这不是一种新型骗术呢?

“今天是我的生日,也许是最后一个了,你可以请我吃个豆沙包吗?我很喜欢它。”他笑得更深了,嗓音沉下来,如同柔顺温热的清酒一样勾人吞咽。

我沉默地撑着伞,雨水啪嗒啪嗒坠落,那男人带着期待的眼神冲我笑着,疲惫和寒冷让我无法思考,豆沙包烫得我手指发痛。

他不像是有什么绝症的样子,眼神里盛着两池温柔而决绝的波光,在黑暗中闪闪发亮。我大概猜得到他想做什么,我的一个同事在楼顶纵身一跃的前一天,和他的眼神没什么区别。可我不是神仙,我只是一个颓废的小翻译,生死各有命,我拦得了一时,拦得了他一世吗?

但我还是把豆沙包给他了。

他接过,站在雨里一口一口地咬着豆沙包。也许是出于“豆沙包碰了雨会脏”的考虑,我走过去,把伞抬高,罩住他的头顶。

“啊,真甜。”他低低地感叹道,“我是个神仙,你相信吗?”

“拜托你清醒一点。”我觉得他可能想再来一个豆沙包。

他真诚地低头看我,悄悄在我耳边说:“真的,今天是十月十五下元日,是我水官的生辰。水官你听说过吗?天官赐福,地官赦罪,水官解厄。啊,我不该和你这个凡人说这么多的,很多凡人已经不记得这些了,可是你给我吃了豆沙包,真纠结啊…”

他吐出的热气挠得我耳朵很痒,我偏头躲开,冷笑着反问道:“你刚刚说自己过不上下个生日了,转眼又说自己是神仙,神仙也能死?你都耽误我两个绿灯了,我要回家,请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。”

“嘘,死生乃大事,十字路口莫要妄谈。”他握上我撑伞的手,他的手指很温热,但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“你有病吧?”我不耐烦了,准备抽身离开。

他一把拉住我,手攥得像个钳子。

“15秒之后南北向主路会右拐过来一辆超速渣土车,你现在走,它会把你撞个正着。”

我眯起眼睛观察他的表情,他笃定地笑着。

15秒转瞬即逝,渣土车扬着雨水呼啸而过,我后背开始出冷汗。

“现在你信了吧?”

我把手抽出来。

“你说你是谁?”

“太清境下元三品解厄水官洞阴扶桑大帝。”

“什么?”

他把包装纸仔细地叠成小块,说道:“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水官就好。”

“你为什么来救我?”

“问题真多。你命中要在今夜死于此地,十月十五水官解厄,我就来了。”

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,是说谢谢,还是继续问为什么。绿灯亮了,灯柱的音箱发出“笃笃笃”的提示音,水官携起我的胳膊,和我一同走过斑马线。

“这世上一瞬间有那么多人会死,为什么是我。”我从没想过结束生命,只是觉得这样早出晚归的社畜生活日复一日地延续下去十分乏味。

水官不知为什么被逗乐了,摸了摸我的头发,瞬息之间竟有些看穿光阴的沧桑老态。皮相与神色真是高明的障眼法,我此刻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个像是流浪歌手一样的人,是个应当站在高堂之上受人香火供奉的神官。

“只有你会给我豆沙包,你就当自己是天选之子吧,别那么丧了。明天见。”他挥挥手,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转开始走向小区大门。这种怪异的感觉让我惊恐极了,我扭头想再看一眼水官,路口空无一人,控制我的力量也忽然消散不见。


便利店的门徐徐关闭,我在门口寻觅,水官仍旧站在红绿灯杆旁边的老位置。我走过去,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豆沙包递给他,他笑着接了。

“啊,真甜。”还是同样的感叹。

此后的每一晚,我都会买两个豆沙包,水官都会在红绿灯边上等我,我们吃着豆沙包,等那辆注定撞死我的渣土卡车开过去,再两个人并排着慢慢地过马路。

说来滑稽,每天注视着自己必死的命运从面前飞驰而去,渐渐地也就麻木了,我过的每一天都是水官替我偷来的,贿赂只是一个小小的豆沙包。

“你为什么说自己会消失?”

水官笑了,还是那种宽容的笑,带着疲惫,皱着眉。

“上元佳节,中元鬼节,下元没节。上元热闹欢腾,又能吃汤圆又能看灯还能游街。中元祭拜祖先,鬼门大开阴气森森,年轻人就好这种刺激。下元拜神解厄,开坛做法,没了。”

“下元…还可以吃豆沙包…”我喃喃自语,“豆沙包比起汤圆有什么不好。”

水官哈哈大笑。

“信则有不信则无,信下元的人越来越少,我解厄的能力也就越来越弱,弱到一定程度,我就消失了。”

我的心里一阵酸楚,水官不像个冷漠的神仙,像个有血有肉的人。后来我才醒悟,正因为仙力褪去,他的人气儿才越来越浓,当时我只觉得他千好万好,觉得他温柔。

“你不用担心,我会解掉你的厄。”他拉了拉我的胳膊,“绿灯了,过马路。”


转眼腊月三十已至,我工作的对象国并不过春节,除夕当天依旧有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。街上萧瑟如死城,便利店像个发光的小盒子一样,在黑夜里显得渺小又剔透。

我没想到水官今天还会在路口等我,他穿着第一次见我时那身衣服,很有年味儿地围了条大红围巾。

“来,过来呀。”他朝我招手。

“等等,我去买豆沙包。”

“谁大过年的还吃豆沙包,过来,快点儿啊!”

水官从上到下地看了看我,又盯着我的眼睛审视良久。他把围巾摘下来给我围上,掏出一枚白板无字的铜钱揣进我兜里。

“除夕卅日阴气最重,水官的压岁钱保你平平安安,消灾解厄。”

他整了整我的围巾,像对小孩儿似的掐了把我的脸。我感觉路人看现在的画面一定很搞笑,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系围巾,他还穿着裁剪不合身的便宜西装。

“去吧!过马路!”水官拍了拍我。

我害怕起来:“水官…”

“没事,去吧!有我看着你!”他摸摸我的头发。

一条马路,在我眼中即是分割生死的阴河。水官说没事,那就是没事。我迈步踩上斑马线,普通地走着,一步,一步。

一道车灯骤然扫过,那辆卡车还是来了。我心里忽然松快起来,命里有的还是会有的,无论是福还是厄,只是浪费了水官那么多力气。

强烈的白光,撞击声,刹车声。

我跌倒在马路对面,卡车不见踪影,斑马线中央躺着水官。

绿灯了,提示音笃笃笃地响起。

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,扶起水官搂在怀里。神仙真厉害啊,被那么大一辆车撞了,只是衣服脏了,哪里都没有破。

绿灯倒计时停了,笃笃声无限拉长。

“你怎么回事…”我抱住他不肯撒手,他拍拍我的手,在我耳边悄悄说道。

“信则有,不信则无。天官赐福,地官赦罪,水官解厄。年关为期,我再也拖不下去了。你的厄,我亲自解了。”

“豆沙包真甜啊。”


信号灯的笃笃声变得急促起来,我一晃神,人已站在了马路对面,怀里抱着一条红围巾。

对面的便利店挂上了闪烁的电子灯笼,一明一灭。那里卖着世间最甜的豆沙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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